作为一种智力运动,围棋自古至今一直受到人们的喜爱。从表面看,围棋形式上却是最简单的。它不像国际象棋有皇帝、皇后以及“堡垒”、“骑兵”、“教士”,中国象棋有“车”、“马”、“炮”等身份、功能不同的棋子。围棋的棋子只是以黑白颜色区分而已。可是,表面的简单却因其规则而蕴藏着极为繁复的变化与深刻的内涵。
实际上,棋分黑白,与《周易》的爻分阴阳是相通的。《周易》以两种爻的错综表现阴阳的消长,而其内在逻辑关系则把简单的两种爻组合成为严谨、有机的符号系统。围棋除了“连”与“断”的辩证统一关系外,还含有“弃”与“取”、“形”与“势”、“内”与“外”、“虚”与“实”等辩证因素,从而以至简的两要素之消长涵摄了复杂的变化与深刻的哲理。
围棋的历史悠久。现在可以确知的是,围棋至迟于春秋后期已流行。但古人却把起源时间大大上推,说是帝尧为了教育其子丹朱而发明。现在仍有人尊丹朱为围棋始祖,或是围棋第一高手。实际上,尧与丹朱都带有浓厚的传说色彩。把围棋的发明权归之于尧,不仅时间前推,而且从“出身”上就超越智力竞技、智力游戏的层面,具有了与主流哲学、文化紧密关联的内涵。
在流行过程中,由于围棋本身千变万化,促使人们产生神奇的想象,于是有了不少生动的传说或是神话。最有名的如高僧鸠摩罗什的围棋故事。有人还“悟”出了围棋与天象以及《周易》的“同构”关系。魏了翁就是这样的“思考者”,他写道:“久之剨然悟,是间有数人不知。三百六十一棋子……万有一千五百二十星,若以三十六乘之……恰与棋数无参差。此理极精密,归后不复思。”虽不免有牵强附会的嫌疑,但促使人们从文化内涵的层面认识、思考围棋,也还是具有积极意义的。
围棋具有争胜与消闲的双重功能,而这两重功能恰与古代读书人两种基本选择有一定的同构性,就是出仕与归隐。于是,围棋就在两个近乎相反的向度上具有了文化的内涵。
一个向度是以棋理比喻政事、军事,乃至外交等方面。从这个角度论棋者,都是身处庙堂,操心国事的人物。如北宋名相李纲有《奉诏条具边防利害奏状》:议者或谓“敌马既退,当遂用兵,为大举之计”。臣窃以为不然。譬如弈棋,先当自生,乃可杀敌;生理未固,而欲浪战以侥幸,此非制胜之术也……议者又谓“敌马既退,当且保据一隅,以苟目前之安”。臣又以为不然。譬如弈棋,舍局心而就边角……何以取胜!谓宜于防守既固,军政既修之后,即议攻讨,乃为得计。此二者守备攻战之序也……譬犹弈棋,前着既差,后着复错,是谓自败,欲求胜敌不可得也……而抽回袭逐之兵,故使贼安然稇载而归、无所忌惮,此失其所以战。如弈棋然:岂能尽杀敌而我无所伤哉?借使以吾兵之二而易敌兵之一,犹为中国之利。深入者覆师,则疆外者破胆矣。
看来李纲于围棋不仅爱好,而且深谙其道,以致反反复复借助棋理说明政治、军事决策的原则。他在《与张相公第十九书》中也是通过棋理来说服大将张俊,道是“进守一道也。能守然后能进,正犹弈棋,自固然后能胜敌”。
在这个向度上,除了启发决策思路之外,还有一种情况就是以棋比喻时局。最有名的诗句当属诗圣杜甫的“闻道长安似弈棋”了。但更有特色的应属钱谦益。钱氏一生写下以棋喻政局的诗作数十首,如“由来国手算全棋,数子抛残未足悲”。不过,相比之下,另一向度的文化内涵更为丰富,影响也更大一些。
这一向度就是超然于功名利禄之外,把围棋作为友朋交往的方式,作为精神生活的寄托,于是围棋就有了“坐隐”、“手谈”的别称。宋人喻良能有一组诗,分别写《浇花》《采菊》《赏月》《弈棋》,把围棋与采菊、赏月并列为雅兴。其《弈棋》诗云:“睡余无俗役,信手一枰间。胜负何须较,神情政欲闲。”在他看来,与朋友弈棋是与“俗役”相反的雅事,所以根本不在意胜负,追求的只是“神闲”、“信手”的潇洒人生姿态。
这方面,更传神、影响更大的是苏东坡的几段文字。如他的《观棋》:“予素不解棋,独游庐山白鹤观,观中人皆阖户昼寝,独闻棋声于古松流水之间,意欣然喜之。自尔欲学,然终不解也。儿子过乃粗能者,儋守张中日从之戏。予亦隅坐,竟日不以为厌也。”“独闻棋声于古松流水之间”,这是何等清幽脱俗的境界!而“胜固欣然,败亦可喜”,更是道出了围棋超越竞技的文化属性,成为了千古传诵的名句。
翻检前人诗文集,会发现大量作品都是把棋与琴、棋与酒、棋与山水园林等放到一起吟咏、描写,其中表现的是人们对于精神生活的追求。正因为如此,古人往往又把围棋与人格、胸襟联系到一起。东晋谢安是以“雅量”著称的人物。《晋书》在刻画他的这方面形象时,便是主要借助于“弈棋”的细节。由于前秦苻坚兵势强劲浩大,以致“京师震恐”。所以,作为征讨大都督的谢安,首要任务就是安定人心。他安定人心的一个重要“道具”就是围棋。这里关于他借围棋安定人心的描写有两个地方极为生动、传神。一个是谢安的围棋水平向来不如谢玄,而大敌当前,谢玄紧张过度,便和谢安平分秋色了。明写谢玄,实则衬托谢安。另一个是淝水大战捷报送到,谢安正在与人对弈。如此重大的喜讯,看过竟然若无其事继续下棋。而其实心潮澎湃,以致过门槛时,屐齿绊到门槛上折断了,都没有感觉到。这种身处危局而能“矫情镇物”的功夫,成为了千古佳话,也就使得围棋与修养、襟抱有了更密切的联系。
由于围棋具有如此丰富的文化内涵,所以历代文人歌咏、议论的诗文甚多。其中最为特殊的是北宋理学家邵雍写下的《观棋大吟》。这首诗总长度360句、1800字,是中国诗歌史上最长的单篇诗歌。其中,颇有借棋言理、借棋悟道的内容,如:“人有精游艺,予尝观弈棋。算余知造化,着外见几微。”“天机不常设,国手无常施。往事都陈迹,前书略可依。比观之博弈,不差乎毫厘。消长天旋运,阴阳道范围。”哲学家眼中的棋理,读来也是别有兴味的。
◎本文原载于《文摘报》(作者),图源网络,图文版权归原作者所有,如有侵权,请联系删除。
如若转载,请注明出处:https://xun.sztxc.cn/4269.html